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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装有钱人,也就是在当下的中国,才如此容易吧

非非马 非非马FM 2020-10-29


敢做敢言的“娱乐圈纪委书记”王思聪,以一己之力,将“天王嫂培训班”带入公众视线,“害得”明星潘玮柏、郭富城遭到了群嘲;


如今,一个所谓的“上海名媛3群”,以一“群”之力,将“拼单名媛”、“旅拍阔少”端到了公众面前,并牵出背后一条完整且畅销的“装富产业链”,以及,庞大的消费市场。


这不是魔幻现实主义创作,这是魔幻现实本身。


而我最感慨的是什么呢?假装有钱人,恐怕也就是在当下的中国,才会如此容易吧。


仅仅靠别墅、豪车、名牌、名表、奢华酒店、下午茶、国际旅拍这种纯粹“炫耀性消费(Conspicuous Consumption)”的标签,就可以如此轻松地打造出一个“有钱人”人设,这要换在今日的英国、美国,是基本没有成功可能性的。




作者/非非马



记得英国著名作家、学者,也是美国影响力最大的智库“布鲁斯金学会”的高级研究员,Richard Reeves,曾经在2017年于《纽约时报》发表过一篇在西方流传甚广的专栏——《别再假装你不是有钱人》


这位大咖,如今是布鲁斯金学会(Brookings Institution)儿童与家庭研究中心的co-director,专注研究社会不公、阶层流动、家庭代际流动等问题。


他在这篇爆款文里,说到自己的母亲是乡村工薪阶层出身,也因此,她特别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够实现阶层跨越,为此,他母亲逼着他们兄弟俩一起去上演讲课,“别让不体面的口音拖了后腿”


他写道,“在英国这样充斥着阶级意识的社会里,一个人的言谈方式很重要,这不是什么秘密。”


这兄弟俩虽然后来还是没去上演讲课,但他们俩仍不得不在母亲的“安排”下,在每个周六早晨去上交际舞课,母亲也不希望他们在这方面“行差踏错”。


最后,Richard Revees是在牛津读大学时彻底抹去了“口音中任何残留的工薪阶层痕迹”。


的确,在英国,只要你一张口,就会立刻“出卖”你的阶层,你是谁。


在英国生活10年,我对此深有感触。


你的口音、谈吐、审美品味、个人兴趣、去哪个超市买菜、平时是吃有机食品还是深加工食品,喜欢看哪本杂志、读哪份报纸,小时候是读的私校还是公立,毕业自哪所大学,这些“无形指标”,远比你身上的衣服,手里的拎的包,甚至是你的家庭住址(post code)都更能显示你真实的阶层属性。




同样是2017年,还有一篇文章也流传甚广,《炫耀性消费已经过时,现在拼的都是无形资本(Conspicuous consumption is over. It’s all about intangibles now)》,作者是南加大的公共政策教授Elizabeth Currid-Halkett。



这篇文章被BBC英伦网转载时,标题改成了:《新时代富豪的低调消费和隐秘炫富》


作者的主要观点是什么呢?


她认为,虽然超级富豪仍在用游艇、宾利和豪宅彰显自己的财富,但整体而言,美国收入前1%的精英阶层(个人年收入在30万美元以上),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,崇尚用“炫耀性消费”来标识自己的地位与身份。


这批新一代精英人士更崇尚通过构筑自己的文化资本,来稳固加强自己的精英阶层地位,并采取与之相称的消费习惯——他们更喜欢把钱花在教育、人力资本投资方面,而不是购买纯实物的炫耀性商品。


作者还用了一个新名词来定义这个人群,称之为:Aspirational Class,即有志阶层


下面,我们来做进一步的具体介绍。


首先,需要解释下什么是“炫耀性消费”。


这是1899年,著名经济学家托斯丹·凡伯伦(Thorstein Veblen)在他如今已享誉天下的《有闲阶级论》(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)中最先提出的概念,指那些用于炫耀社会地位和身份的物质消费。


比如,当时的社会精英,就以消费银勺和紧身内衣,来作为自己的地位象征——当然,“炫耀性消费”行为,自古有之。


到了今天,炫耀性消费仍是当代资本主义的特色,但“奢侈品”范围却远大于凡伯伦的时代。


随着量产大工业时代的到来、大量中产阶级的崛起,奢侈消费品不可避免地卷入了“民主化进程”。


对于新兴的中产阶层来说(在美国大约是个人年收入在7万美元左右),尤其是在分期付款如此便利发达的现实下,购买一个香奈儿亦或爱马仕的包包、家里fancy的大屏电视、一辆奔驰或者宝马,甚至经常出国旅行等等,这些都变得很容易实现,不再独属于原来的精英阶层,也不再能作为标识优越社会地位的有力标签。


他们开始用更排他的“无形消费”,来区分自己和中产阶层,更关键的是,他们以此来夯实、稳固自己的阶层。


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,是精英阶层与中产阶层,在教育投资上的对比。


“有志阶层及其消费习惯的改变,在美国表现得非常突出。


《美国消费支出调查》(US Consumer Expenditure Survey)显示,自2007年以来,美国最富有的1%人群,在实物商品上的花费大幅减少,中产阶级与之花费相同,而且还保持上升趋势。”


“收入最高的1%人群,现在把最大比例的支出投入非炫耀性消费(Inconspicous Consumption),教育在其中占据很大份额,占到家庭总开支的6%。而在中等收入家庭,教育开支的占比却仅略高于1%。


事实上,前1%收入阶层自1996年以来在教育上的投入已经增长了3.5倍,而中等收入人群的同期教育投入,却基本持平。


这样的对比和变化,难道是因为美国中产阶层不重视教育?


当然不是。


“因为教育费用对中产阶级来说,过于高昂,以至于几乎不值得为此存钱。”


根据《美国消费者支出调查》出具的2003至2013年的数据,大学学费在此期间上涨80%,而同期女装费用仅上涨6%。


别说大学学费了,如果从小就开始上私校、并上各种兴趣班、补习班的话,那真是比买个独立设计师的名牌手袋、到丽思卡尔顿喝个下午茶或者住一晚,贵太多了。


精英阶层非常精明地意识到:纯粹的实物消费,并不能带来个人的增值,也不能内化为个人远超于寻常人的实力与文化资本;而那些隐秘的无形消费,却可以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,在文化资本、社会资本上远远领跑于其他人。


炫耀性消费品所堆砌出的标签价值,是肤浅而短暂的,是一次性的;内化的文化资本,才构筑了最难跨越的阶级鸿沟。


伊丽莎白提出:这种无形消费所构筑起的文化资本,已经变成一种新的“辨识标签”,让新精英阶层,快速地互相识别辨认。


打个最简单的比方,比如,你是否是《经济学人》、《纽约客》的读者?


订阅这样的杂志本身并没有多少钱,但是,“会订阅这本杂志,会真正阅读这些杂志,却需要长期浸淫在精英环境之中、读过学费高昂的学校——因为只有这样机构出身的人,才会真正赞赏这些杂志,并相互探讨里面的内容。”


知道如何谈论《纽约客》杂志的某篇文章,或者在当地农场里如何得体的彼此闲聊,这种能够彰显你文化资本的方式,才能让你与真正的“同类”链接上,从而获得一张进入高端社交网络的“门票”。




针对无形消费展开的新投资,以之前实物性炫耀消费所无法实现的方式,“复制”并“巩固”了特权。


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·布尔迪厄在提出“文化资本”的概念时就指出了,一个人的文化资本无法通过代劳的方式获得,是需要个人“亲力亲为”才能获得并持续积累的内化资本。文化资本的取得大多取决于“全面、早期及潜移默化的学习,这是从人们生命最早阶段就在家庭内进行的”。


人们的认知结构,最终反应的是社会结构。


所以,他说:“文化资本标示了阶级之间的差异。”人们对于饮食、文化和艺术表演的喜好,都是阶级指标。


你说在这样的社会意识形态里,仅仅靠物质标签,怎么可能就成功“假装有钱人”,并且还钓金龟婿?


除非,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“真人现身”。


比如,某些活跃在Ins上的国际网红,他们隔着“网络”,尚可以靠炫耀性消费吸引“向往者”的关注,最后吸引流量变现,收割韭菜。而他们收割的粉丝,也鲜有来自收入前1%的那个阶层,只会是向往这个阶层生活的粉丝。


如果想要在线下play好“真人秀”,那还是要两把刷子的,比如此前那个“著名”的俄裔德籍假名媛,28岁的安娜·索罗金( Anna Sorokin),她就曾经在专业艺术杂志干过,有行业知识积累。


安娜在 Instagram上有接近6万粉丝

号称自己是德国6000万欧元家族财产的继承人


也就是在当下的中国吧,过去40年提供了巨大的时代机遇,让各个阶层、各种背景的人,都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积累巨额财富,跻身中国收入前1%的人群。他们素质参差不齐,泥沙俱下。


《三十而已》对此有生动刻画。住顶层复式豪宅的王太太,分不清英式下午茶的high tea 与low tea,把莫奈的《睡莲》张口说成是梵高的,结果还是挂了张假画充门面。她还信口开河地要给儿子买小行星命名权,还要买一串。


虽说是电视剧,但生活中比这夸张和令人啼笑皆非的,多的是。


而整个中国社会呢,很多人对有钱人的“想象”——更准确地说,是羡慕与向往,恐怕也主要来自于他们强大的物质消费能力,而并非是他们的文化资本——要不然,怎会各种时尚公号、娱乐公号的粉丝,会远远多过文化号的读者?


说这些,并非要捍卫英美社会中那些巩固原生阶级壁垒的做法——那无疑对社会阶层的整体流动不利。


Richard Reeves在《别再假装你不是有钱人》中提出的主要观点,也还是:美国社会的阶级意识无处不在,精英阶层却假装自己处在一个无阶级的社会、一个公平民主的“唯才是举”的社会,并用这张“遮羞布”,来掩盖本阶级为巩固阶级壁垒而作出的种种行为,比如垄断最优质也最昂贵的教育资源。


所以啊,社会现象百态纷呈,解读空间太大。


关于假名媛、旅拍阔少,乃至整个装富产业链的存在,我个人当然是觉得很“魔幻现实”的,但是,从哲学意义上讲,“存在即合理”,装富产业链的绵延,背后是无比真实又魔幻的“现实土壤”。



大家是怎么看的呢?谢谢阅读,也欢迎留言交流。

非非马

媒体人出身,而立之年赴英攻读电影研究硕士,后为著名文化国企英国子公司创始人、总经理。现事写作和中英文化交流。

个人微信号:feifeima778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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